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復耕者聯盟與農夫的堅持

2022年初,蔬菜價格成為街坊的討論熱話。疫情下入口菜價飆升,加上烏克蘭戰事導致全球糧食供應緊張,你會不會覺得香港需要一定程度的食品及蔬菜自給率?粉嶺丹竹坑和打鼓嶺週田村有兩位農夫,一位是從事非牟利工作八年後決定要試試自己理念的Rebecca,一位是中學畢業後便投身農務的Billy。兩個成長背景和經歷截然不同的人先後加入復耕者聯盟,開墾荒地、除草、播種、灌溉、施肥,為消費者提供優質的食材。為何他們會成為農夫,在香港做農夫又是一份怎樣的工作?

一、尋回農夫的尊嚴

Rebecca和夥伴建立的「鄉騲習作」主打產品之一是醃漬菜,希望藉此推動大眾珍惜食物,盡用本地食材。

成為農夫前,Rebecca已經和農業結下了不解緣。她曾在幾間非牟利機構工作,負責過扶貧發展, 也有推廣可持續生活和有機耕作,接觸過不少農夫。「我們每個人都要吃飯才能得到身體所需的能量,但為何耕作的責任只落在一少撮人身上,而他們往往都得不到應有的尊重?我在NGO工作時,很鼓勵合作夥伴和返鄉青年參與生態種植,但自己卻收取穩定的收入,好像說不過去。所以就決定去最前線,試試自己的理念。」

為此,Rebecca還去了台灣一年學習自然農法,兩年前租下位於丹竹坑的農地,和夥伴建立「鄉騲習作」,意思是她們願作一根卑微的青草,分享在鄉間的所見所聞,讓更多人了解田野。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似乎比她想像的還要大,做農夫日曬雨淋是基本,除了講求體力,同時更要兼顧農場建設、規劃、生產、管理、銷售等。「所以我後來將農場的定位改為教育為主,雖然製作的醃漬菜仍是自己生產的,但不會追求很高的產量。」

學習與大自然相處

說起醃漬菜,大家可能會想起韓國的泡菜、日本的酸梅干,香港的醃漬菜雖然未必廣為外國遊客所熟悉,但像梅菜、菜脯、雪菜和咸酸菜等卻是家常料理中不可缺少的食材。以前農作物收割後,農民會將剩下的醃漬,好好保存。Rebecca提到,「其實這是一種生活理念和態度,反映人與大自然的相處之道。醃漬菜是微生物和人類合作而制成的產物,人類只要提供一個適合微生物生長的環境,它們便會替你將食物保存。」

製作醃漬菜一般的流程是收割、清洗、鹽醃、出水、入樽、封口,如要制作梅菜或菜脯便多了晾曬的步驟,要將它們曬至乾身才可入樽保存。工序聽起來不太複雜但其實包含了製作者的心思和時間,「醃製的過程需要考慮陽光和濕度等環境因素,濕度太高就要倒去多餘的水分和加鹽,有陽光時拿出來曬。久不久要檢查醃菜的情況,如發現有變壞的要盡早除去,情況就像照顧小朋友,不可以偷懶。」

對Rebecca來說,耕種的樂趣不僅是看到農作物茁壯成長,還有成功培植一些有趣的植物。她的農圃種了可提煉成精油的天竺葵、有藥用價值的紫錐花等等,「這個夏天,我主力會放在打理花園,希望更多人知道野菜的用處。」

不甘心未做到想做的事便放棄

但這樣的理念,香港人是否受落?「大部分參加者都享受參與工作坊,也有客人會報名參加其他工作坊。但香港人太繁忙了,他們未必願意花一整天的時間製作加工食品或肥皂等。比起製作的過程,他們更著眼於製成品,有的就喜歡影相打卡,這也是我一直思考可以如何突破的地方。」

「鄉騲習作」的醃漬菜現在大多通過共購小組及小店出售。為了讓更多人品嘗到香港醃漬菜的味道,Rebecca盡量將價錢控制在大眾可接受的水平,但這樣就維持不了生計。「所以每年都會想,是否繼續種下去呢?」如何維生並堅持自己的信念是她每天都面對的掙扎。

二、只想種出更好的農作物

Billy中學畢業後,先後在鄉土學社、八鄉的農場及復耕者聯盟耕作,學習生產型農場的運作。

和Rebecca不一樣,Billy一開始便認定了要投身農業,只要由一開始希望歸穩田園到現在變得更務實,甚至租下農地,自己規劃生產,挑戰種植一些市場上不太常見的蔬菜。這七、八年間,他已在不同農場工作過,累積了一定經驗。

早在中學時期,Billy已參加了馬寶寶社區農場的耕作課程,初步認識農業。其後在通識科的專題研究,他選擇以農業為主題,參觀了香港不同的農場。中學畢業後,他先後在鄉土學社、八鄉的農場及復耕者聯盟耕作,學習生產型農場的運作。

「冬瓜可以順利長大嗎?」

Billy雖然不算建談,但只要和他說起種植,你會感受到他的熱誠,希望不斷改進,例如種植蘿蔔,「2020年種植蘿蔔時,因為農場的灌溉系統未建設好,淋水也出了些問題,所以蘿蔔的產量不太好。到了上一季,灌溉系統處理好了,但卻出現蚜蟲,希望今年冬天可以種出優質的蘿蔔。」

又例如夏天他們主打大冬瓜,「要出產三四十斤以上的冬瓜,子盛教葉片要綠、要大塊,節位要夠長,才能長成大冬瓜。」看到部分大冬瓜生長得有點慢,Billy顯得憂心忡忡。當冬瓜長出16-18個節時,便要盤蔓搭棚了,但最近經過售賣竹支的店鋪,往年這個時間店舖門外已放了很多竹了,但現在還沒到貨。

農夫苦興樂

Billy解釋冬瓜葉片要綠、要大塊才能長出瓜肉綿滑的巨型冬瓜。

復耕者聯盟早前在一田超市售賣高麗菜與甘筍,有時Billy更要充當Promoter,「試過有客人到我們的攤位,說她早幾日買了我們的菜,家人和她吃了都覺得十分美味,我頓然嚇了一跳。」但比起客人的讚賞,Billy更喜歡的是種植的過程,有收成以及完成一件事的喜悅。

問到做農夫可以收支平衡嗎?Billy略帶謙虛地回應:「都可以做到呀。收支平衡就是計數呀,先計算營運農場的開支,例如地租和電費,還有自己的生活費等等,再推算農場的產量。」為了確保蔬菜能全部售出,他們會先與田嘢、三點水料理等銷售渠道磋商,大家對預計的產量有共識後才種植。

但農作物的收成始終受到氣候、蟲害等不同因素影響,收入不穩定之外,工作時間長又辛苦,也沒有假期可言。開初和Billy一起打拼的農青都有各自的打算,離開了復耕者聯盟。「雖然也有想過轉行,但忙著農務,便忘記了。種了七、八年,累積了一定經驗,也做到一定的產量,算是有一技之長,沒有理由輕易放棄。」

三、復耕者聯盟

復耕者聯盟早前在一田售賣高麗菜及其他蔬菜。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
Billy提及的子盛就是復耕者聯盟的創辦人葉子盛,他在1999年開設老農田有機農場,亦教授了多年永續栽培設計課程,接觸過不少對農業有興趣的人。2018年他將一班有志當農夫的學生組成復耕者聯盟,希望培養一個互相合作的生產銷售團隊。「冬瓜一萬斤」計劃獲得成功後,他們還推出「平原高麗菜」及「吃在菜跟香」計劃,獲得不少消費者支持。這二十多年來,子盛見證著新人入行的高峰與低谷。

新人入行的高峰與低谷

「1990至2000年,香港的有機農場少於10個,大家對耕作無感,基本上沒有人願意當農夫;2008年的金融海嘯後,多了中年人中途出家,想開設自己的有機農場並到我這裡學習。2006、07年皇后碼頭和天星碼頭清拆事件後,本土意識開始萌芽,到了2011年菜園村收地問題以及後來的新界東北發展計劃,吸引大量年青人成為農夫,當中不乏律師、建築師等專業人士。那時大家對農業的熱愛可謂到了不理性的地步。」

這些年客觀環境沒有太大改變,變化最大的是氣氛不同了,年輕一代失去了對香港的憧憬,移民的移民,轉行的轉行,他的學生走了大部分。「要知道農夫的工作辛苦,要你吃麵包一個月可能勉強可以,如果是一年呢?和舊同學聚會時,其他人衣著光鮮,而你卻一身清貧打扮,當失去了本土光環,支撐你走下去的就剩下對這個行業的喜愛了。」

農業對他是…

相片由受訪者提供

子盛很喜歡陳蕾的《當我迷失時聽著的歌》,當中「望著父親不經意 白頭髮也斑斑 / 同學們紛紛都已出嫁 / 仍在留守這地努力往上爬 / 多少風雨洗刷 / 還可有力氣抵抗嗎」的幾句歌詞可說是道出了農夫的心聲。

那他自己呢?為什麼可以堅持下去?子盛說他的經歷和大部分投身農業的人不一樣。作為農二代,他從小便看著父母落田耕種,也有到田裡幫忙,耳濡目染下學會了不少種植知識,也深諳做農夫的苦與樂。耕種是他喜愛的事,在田裡待上一整天都不覺得辛苦,時常想著如何可以種得更好,同時亦可賺取不錯的收入,所以可算是理想的職業了。

面對失望的時候

相片由受訪者提供

他在構思復耕者聯盟時,希望可以有一個系統,綜合解決香港農業面對的問題——農地供應、人手不足、種植技術、農場管理、市場營銷,「現在有些熱心的村民幫助我們尋找宜耕及方便的農地、本地菜因為疫情需求增加、技術和管理系統都越做越好了,想不到我們仍是克服不了人手問題。」,從他的話語中感受一些不憤、失落、無奈。

「雖然有失望的時候,但我已經消化了。」2018年他和其他農夫到日本四國交流,參觀了由一位六十幾歲的農夫打理的梯田,介紹人員說那位伯伯可以說是日本的國寶了。後來在復耕者聯盟的聚會中,「我和大B(農友都稱Billy做大B)說,如果到你六十幾歲,你還在耕種,到時你的事跡就會被傳頌下去了;如果中途放棄,那記載的就是我和大師兄的故事啦。」念念不忘,必有迴響。能撐到最後的,便是贏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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